◎ 許行@OpenMagzine
● 普列漢諾夫是俄國馬克思主義最重要的早期傳播者。但他在十月革命剛成功之際便洞悉共產革命致命的謬誤,寫成遺囑,預言其必敗命運,數十年後一一得到證實。該遺囑成為今日研究者必讀的文獻。
● 普列漢諾夫( 1856-1918 ),俄國馬克思主義政黨創始人,曾被魯迅稱為「俄國無產階級之父」。
俄 國馬克思主義鼻祖普列漢諾夫,在他臨終之前,即一九一八年四月中旬,寫下一篇政治遺囑,嚴厲批評列寧的布爾什維克及其所領導的革命和無產階級專政。當時距 離一九一七年的十月革命只有半年時間。他覺得自己不該「同過去和現在都看作是兄弟的人作鬥爭」,所以特別叮囑,「只要布爾什維克還掌權,我的遺矚就不應公 佈」。結果這篇遺矚直到蘇聯崩潰之後,一九九九年十一月三十日才在俄國《獨立報》上發表。而我所看到的中譯本,己是去年五月廿八日發表在《觀察》網上的那 個版本。
預言資本主義不會被埋葬
普列漢諾夫畢竟是一位開明的思想家。他雖然在俄國宣揚馬克思主義比列寧還早,人們都認為列寧是他的學生,但他卻在遺囑中說:「我從來都不曾是正統的馬克 思主義者」,但「始終是徹底的馬克思主義辯證論者」。這樣的表白,正凸顯出他並不執著於馬克思的一言一語,或者某一論點,而是憑著馬克思的辯證思維去觀察 問題,因而能夠跳出馬克思時代的局限,提出獨立的見解。
他的一個重要論點認 為: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中對資本主義的分析在蒸汽機工業時代是正確的,但在電氣時代己開始失去意義。主要原因是科學的進步將使無產階級變了樣子,真正 一無所有的無產者將逐漸減少,而知識分子在生產過程中將躍居首位,從而緩和了階級矛盾。他更認為,自從馬克思逝世後,他發現,資本主義是一個靈活的社會結 構,它會朝著適應社會主義運動的方向調節,變得人道化,成為自由民主的資本主義。由此他推斷:資本主義不會很快被埋葬,亦不需要有掘墓人,因而馬克思所說 的無產階級專政是永遠不能實現的。
這真是一個大膽的見解,它出現在一九一八年,距今將近九十年,而且出自一位虔誠信奉馬克思主義者之口!
如果這個見解在一九一八年發表,他一定被列寧的布爾什維克們罵得狗血噴頭。但是今天,當蘇聯和東歐各共產國家全都解體,改行資本主義,連殘存的共產國家如中國和越南也在經濟上改行資本主義的時候,便顯得普列漢諾夫的見解,確有先見之明。
承認資本主義有自我調節的靈活性,無需掘墓人,實際上等於從根本上否定了馬克思主義。因為馬克思所創建的唯物史觀,最基本的原理就在於說明:人類自從出 現階級之後的歷史,是一部階級鬥爭史;所謂生產關係與生產力之間的矛盾,只不過用來替階級鬥爭理論找尋經濟基礎及其發展的動力而己。從階級鬥爭角度出發, 馬克思才有理由肯定無產階級是資本主義的掘墓人,資本主義必定滅亡,由此才會推論出未來社會是共產主義社會。如果說社會的進步會令階級矛盾緩和,資本主義 會自我適應社會主義的改良而不會滅亡,那末共產主義便成了烏托邦的空想。
否定階級鬥爭與階級專政學說
現在我們且來看看社會現實的狀況吧。遠的不說,光看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的世界資本主義發展,其走勢確如普列漢諾夫所言。福利社會的興起,就是資本主義適 應社會主義改良的結果。這種適應性固然同科技發展、文明進步、階級變易等因素有關,更重要的還在於資本主義是一個自由和民主的社會,它允許反映社會各階級 各階層的政黨和新聞媒體存在,互相競爭、制衡和監督,這就使得社會自我調節的機能靈活無阻,富於生機。
資本主義允許共產黨公開存在,允許它參與競選,便是最好的明證。反觀共產國家,不僅不允許資產階級政黨和媒體存在,連所有民間的媒體和社團都不允許存 在,甚至連他們自己黨內人要發出異議聲音都不可能。這就說明了一個事實,獨裁政制本身就是壓殺社會自我調節生機的屠宰手。
當然,我們並不否認歷史上確有階級鬥爭存在,但並非所有歷史都是由階級鬥爭構成。歷史是複雜的,它有階級鬥爭,也有種族鬥爭、民族鬥爭、氏族鬥爭、宮庭 鬥爭、派閥鬥爭、權勢鬥爭、利益衝突、宗教衝突、文化衝突,而且還有不衝突不鬥爭的一面,也即屬於和平發展的和諧合作的一面,如科技的發展,企業結構和運 作的改進、社會基建的進步、教育文化和交通的發達、法制和社會秩序的健全、自然環境的改善、人民生活方式、思想、信仰和道德水準的提升等等 ...... 總而言之,歷史是多元的,它包括人類社會昨日的一切活動,不能簡單地用階級鬥爭去涵蓋一切。
中共史學家們曾被「人類歷史就是一部社會階級鬥爭史」的教條害得很慘。他們從建黨開始,便絞盡腦汁,將世界史和中國史往這個教條框框裡套,到了延安時代 以迄毛澤東執政時期,更是變本加厲。現在反過頭來去看看那時候中國史學家們的著作,真要令人慨嘆歲月、精力和筆墨的浪費。
人類有階級鬥爭,也有其他鬥爭。社會越是處於專制的時候,鬥爭越厲害越殘酷。歐洲中世紀如此,中國在皇朝亂世的時候也如此。反之,社會越開明,鬥爭越緩和。
現在,中共不再多強調人類歷史是階級鬥爭史了,所以史學界開始就史論史,從頭重新整理。但階級鬥爭觀念在胡錦濤這樣的領導人頭腦裡仍舊存在。他們不會去 想一想,現在的共產黨代表什麼階級?代表無產階級或工農嗎?簡直是笑話。現在的中國共產黨,不是代表一個階級,而是代表一群官僚權貴利益。他們憑藉一黨專 政,掌握國家政權,壟斷資源、企業和財富,從中央到省市縣以至鄉鎮,所有掌權者都沆瀣一氣,結成一個龐大的利益分沾的統治集團。為了保持利益,他們必須保 持權力,於是不惜一切,運用違憲的、違法的、甚至流氓式的辦法,去魚肉人民、壓制人民反抗,同時也禁止不利於己的新聞傳播、箝制異己輿論。這不是階級鬥 爭,它實質上是權貴和人民之爭,統治者和被統治者之爭,也是獨裁和民主之爭。
電子時代企業否定剩餘價值論
資本主義的發展,現在不再像普列漢夫所說的電氣時代,而是進入電子時代。今天在電子企業中服務的,己沒有無產階級,全是高等學歷的技術人員,他們被人稱 為中產階級。現代社會的發展是橄欖型的,中間大,兩頭小,也就是說中產階級越來越大,貧窮者人數在縮小。至於電子時代的資本家,其興起簡直同馬克思的剩餘 價值剝削論相距十萬八千里。
世界首富的微軟公司比爾.蓋茨,十四歲編寫電腦程 式,廿歲從哈佛退學創辦微軟,全憑個人智慧創造財富,與剩餘價值毫無關係。同樣的例子多得很。蓋茨的合夥人艾倫、 Google 的兩位創辦人布林和佩奇,都是如此,他們都有一番從自家車房開始打造 IT 企業的傳奇經歷。最近更有 兩位年輕人赫爾利和陳士駿,他們創辦的 You Tube ,被 Google 以十六億五千萬美元收購,頃刻間成了巨富。另一位有新蓋茨之稱的廿二歲哈佛學生馬克.札克格伯,在校園裡創辦社交網站 Facebook ,風靡全美,雅虎出價十億美元收購,他不肯賣,逼使雅虎提高到十六億美元。這類靠智力一夜成巨富的例子,電子企業中多的是。
在北美和西北歐,不僅電子企業如此,其他大企業也都如此。現在誰若想到西雅圖的波音公司或法國杜魯斯的空中巴士公司去找赤貧的無產階級都會被人笑話。當 然,波音和空中巴士的員工也有工會,那是出頭向資方談判待遇的機構,絕不是當年列寧所想像的由工會發動大罷工、奪取政權的工具。
時代變了,在現在的資本主義社會裡,代表勞工的社會黨有可能經由議會上台執政,但像布爾什維克那樣藉革命奪取政權,實行無產階級專政的機會己無可能。
布爾什維克革命當時在俄國之所能夠成功,主要因俄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處於疲困狀態。前線兵士普遍厭戰,後方民不聊生,列寧適時提出和平、麵包和土地的 口號,深得兵士、工人和農民擁護,聲勢大振。一九一七年二月革命爆發時,列寧和托洛茨基都還流亡在國外,列寧四月三日返國,托洛茨基繞道加拿大被英國扣 留,直至五月間抵達聖彼得堡。僅有五、六個月時間便奪到政權。這一奪權行動,外表上以彼得格勒蘇維埃的名義進行,實際上是該蘇維埃中成立不久的受布爾什維 克控制的軍事革命委員會密謀策劃攻打冬宮,將臨時政府成員圍捕而取得的,它實際上是一次軍事行動,類似軍事政變。
指出暴力奪權勢必走上恐怖專政
對於這樣方式的軍事暴動,在全俄蘇維埃裡受到孟什維克和社會革命黨等革命黨派的反對,甚至連布爾什維克裡面也有幾位重要人物如季諾維也夫、加米涅夫、梁 贊諾夫、李可夫、諾根、米留亭等反對,列寧罵這些黨內反對者為革命的逃兵。列寧主張一黨奪權,一黨執政,結果由全俄蘇維埃產生的稱為人民委員會的新政府, 便清一色都是布爾什維克分子。俄國革命所產生的一黨專政,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
普列漢諾夫當然不贊同布爾什維克的所為。但他在大戰中主張對德作戰,被指為沙文愛國主義,雖然他於二月革命後回國,在社會上卻不受革命陣營歡迎,況且體 弱多病,十月革命前便病倒了。他在遺囑中對布爾什維克政權有一段話倒說得很透澈,他說:「十月革命是布朗基式的政變,按照恩格斯的說法,這樣的政變要求其 組織者實行必然的專政,而任何一種專政都與政治自由權利和公民自由權利不相容。」由此他推斷,「列寧的無產階級專政將迅速變為一黨專政,黨專政將變為黨的 領袖的專政,維持領袖權力的起先是階級恐怖,後來是全面的全國恐怖。布爾什維克不能給人民以民主和自由,因為他們一實施民主和自由,馬上就會喪失政權。列 寧很清楚這一點。既然如此,布爾什維克除了恐怖、欺騙、恐嚇和強制,就別無道路可走。」
真是一針見血。類似的或同樣的見解,於一九一九年見諸於波蘭裔的德國馬克思主義革命領袖羅莎.盧森堡的《論俄國革命》和德國馬克思主義權威考茨基的《恐 怖主義與共產主義》,一九二○年見諸於英國大哲學家羅素的《布爾什維克主義的理論和實踐》。這些都是最早期洞燭布爾什維克獨裁和恐怖禍害的重要文獻。
在列寧時代,走向恐怖政治之路,是以保護初生革命政權作為辯解而進行的。列寧執政共五年五個月,期間差不多有四年多處於內戰、外國軍事干預,以及農民抵 制徵糧,爆發零星暴動的十分惡劣狀態。其實這也正是所有孤立革命的必經之路,法國大革命時雅各賓黨的政權如此,列寧的政權也是如此。雅各賓黨的馬拉被女青 年夏洛特刺死,丹東被羅伯斯庇爾送上斷頭台,羅伯斯庇爾則被將軍們策劃的熱月政變推上斷頭台。列寧雖曾遭過謀剌,幸是死於中風,壽終正寢。但另一位暴動主 持者和內戰時紅軍領袖托洛茨基便不同了,他在列寧死後受到斯大林整肅,流放阿拉木圖和君士坦丁堡,後來流亡法國、挪威,最後在墨西哥死於斯大林派遺的克格 勃之手。
十月革命禍根之一:密謀暴動
將列寧的奪權稱為布朗基式的政變,有兩種解釋,一種是指革命的社會條件根本未曾成熟,未成熟的果實去摘,等於冒險主義。另一種指布朗基式,即少數人密謀暴動。
所謂社會條件未曾成熟論,最流行的一種說法認為:俄國是一個資本主義未曾發達的國家,應該讓資本主義成熟之後再談社會主義革命。這種論調,倒真的成了列寧所指責的取消派了,太拘泥於唯物史觀所定的社會發展史五個階段的公式。
就俄國當時局勢而論,革命條件是成熟的,這主要表現在工農兵群眾於二月革命後革命氣勢繼續高揚,多次在彼得格勒舉行大規模示威,並在全國各大城市成立蘇 維埃組織,而二月革命後產生的臨時政府幾度改組,完全無法改善局面。前線戰事失利,逃兵風熾,後方糧食恐慌,物價飛漲,國債飆升,貨幣崩垮。正所謂統治者 無法統治下去,被統治者也無法被統治下去。在這種局面下,實際上存在著兩重政權。一方面是克倫斯基的臨時政府,另一方面是工農兵蘇維埃。雙重政權是無法長 期存在的,它必定要歸結於一個權力消滅另一個權力。七月四日彼得格勒工兵大示威,要求一切政權歸蘇維埃,八月廿五日柯尼洛夫將軍叛變
,這兩樁事件,正是革命與反革命雙方對雙重政權不耐的反映。
蘇維埃作為群眾權力機關,六月前都在社會革命黨和孟什維克手裡,布爾什維克後來居上,九月初托洛茨基當選為彼得格勒蘇維埃主席,該蘇維埃為了自衛,於十 月中旬成立軍事委員會,十月廿五日起義,就是通過軍事委員來進行的。所以奪權,名義上歸彼得格勒蘇維埃,實際上是布爾什維克一黨奪權,蘇維埃中的社會革命 黨和孟什維克等都懵不知情。
通常,革命的暴動都是從群眾自動蠡起中產生,且在 暴動中推倒舊政權。法國一七八九年大革命,從群眾攻打巴士底獄開始,推倒路易十六王朝;俄國一九一七年二月革命,從工人大罷工開始,群眾湧上街頭,觸發兵 士譁變,推倒沙皇政府。但十月革命是由布爾什維克率赤衛隊攻打臨時政府所在地冬宮來達成的。普列漢諾夫將這種由少數人密室策劃的武裝起義,稱為布朗基式政 變,是恰當的。布朗基是法國一八七一年巴黎公社時的激進革命分子,他主張秘密起義。曾入獄三十多年。
十月革命禍根之二:拒絕聯合政府
正因為十月革命是布朗基式的,既得不到蘇維埃中其他革命黨派的認同,連布爾什維克黨內部也有許多人反對。這是十月革命後布爾什維克陷於孤立的原因,也是導致一黨專政的禍根之一。
十月革命另一禍根,同列寧和托洛茨基剛愎自用的革命意志有關。最近我重讀美國親布爾什維克記者約翰.里德所著的《震撼世界的十天》,深有所感。當赤衛隊 攻打冬宮,得到「阿芙樂爾」巡洋艦水兵起義響應,勝利在望的時候,全俄蘇維埃在斯莫爾尼學院召開第二次代表大會,討論成立新政府問題、戰爭和和平問題、立 憲會議問題。雖然克倫斯基政府是由地方性的彼得格勒蘇維埃的軍事委員會給推翻,若要設立革命政府,必須經由全國性的全俄蘇維埃產生。當時,也屬於激進的社 革命黨左派和孟什維克國際主義派都願意同布爾什維克合作,主張建立一個社會主義者的革命聯合政府,由各革命政黨聯合執政。依照民主原則,這樣的建議完全合 情合理,布爾什維克溫和派加米涅夫等有意接受,卻遭到列寧和托洛茨基劇烈反對,堅決拒絕。在大會辯論中,布爾什維克的決絕態度和輕狂言詞,激怒了所有其他 革命黨派,他們紛紛退席,這樣一來,正中了列寧和托洛茨基的下懷,於是提出自己早己內定的一黨執政名單,開啟了一黨專政的大門。
歷史就是這麼一步之差。如果當時布爾什維克能夠寬宏大度,懂得政治是一門妥協藝術,發揚民主精神,答允建立聯合政府,那末,整個蘇俄的歷史便會改寫過 來。在此,我也同樣想到中國,如果毛澤東在一九四九年奪取全國政權之後,真的兌現他當時所倡言的聯合政府,允許民主同盟等分沾權力,實行監督和制衡,決不 會有後來反右、大躍進、文化大革命之類的禍害,中國歷史也會是另一番面目。
一 黨專政是共產黨的禍根,它起源於馬克思的階級論和階級專政論。其實,馬克思在生時,德國馬克思主義者如考茨基、伯恩斯坦等,仍有民主精神,主張走議會道 路。這批西歐馬克思主義者畢竟生活在民主社會裡,多少具有民主意識,故會成為人道的馬克思主義者。列寧雖然流亡歐洲多年,骨子裡仍蘊藏著沙皇專制下十二月 黨人那種好鬥的暴力傾向。所以馬克思主義落入落後國家的革命者之手,自然會擯棄人道和民主。列寧如此,毛澤東也如此。
或許有人認為,聯合政府多數不會穩固,這在俄國當時或許如此。但縱使聯合政府是一個短命的民主革命政府,也好過一個長達七十三年的獨裁專政。更何況聯合 政府也有另一種可能,它可能開啟革命政黨聯合執政的新歷史,走上真正的民主社會主義道路。民主的社會主義,起碼可以團結更多革命黨派,減少革命陣營本身自 我鬥爭的內耗,甚至還可能減少協約國對新政權的敵視。若果然如此,內戰也不至於如此激烈,許多困局都將獲得紓緩。
革命恐怖吞掉敵人也吞掉革命元勳
一黨專政對列寧來說實在也很辛苦。由於樹敵太多,到處都是敵人,便造成自我孤立局面。十月起義,不僅招致所有舊勢力反對,也招致所有社會主義黨派反對, 使得各地蘇維埃,尤其是農民蘇維埃、鐵路員工同盟,甚至連高爾基的新生活報等,都成了布爾什維克的反對者。所以在奪取政權之後,不僅政府各部門員工集體杯 葛,電訊局切斷布爾什維克總部電路,鐵路工人全面怠工,拒絕運送糧食和軍隊,各地白軍蠡起,加上英法意德美日各國軍事干涉,整個俄國陷於慘烈的內戰和飢荒 之中,既無和平,也沒有麵包,逼得列寧實行四年「軍事共產主義」。那四年經濟崩潰,生靈塗炭,淒慘至極。
為了壓制各方面的反對聲音,列寧早在得權之初,便宣佈限制言論自由,資產階級立憲派的報紙被禁不用說,連社會革命黨、孟什維克、無政府主義者,普列漢諾 夫派的統一報,高爾基的新生活報等,都被逐一取締。到了一九二一年喀浪斯達水兵暴動之後,連所有不是布黨的政治組織全被取締,逼得大批社會主義革命分子流 亡國外。布爾什維克的專政,正如普列漢諾夫所說,從階級專政變成黨專政,從黨專政變成黨領導層專政,最後變成領袖專政。列寧死後,斯大林先拉攏季諾維也 夫、加米涅夫、布哈林,清算托洛茨基,然後反過來,再清算季諾維也夫、加米涅夫和布哈林,完成了斯大林的個人獨裁。自此之後的清黨和肅軍,使無數革命元勳 和革命幹部人頭落地,冤獄株連之廣,連斯大林妻子都無法倖免,逼得他的女兒流亡美國。這些殘酷和黑暗的迫害,史不絕書,而赫魯曉夫的秘密報告,便是官方第 一次透露的正式文件。
蘇共為什麼能維持七十多年之久?
普列漢諾夫逝世得早,沒有親眼見到這一切,但他的預言不幸都言中了。不過在十月起義開始進行之初,誰也沒有料到布爾什維克政權會維持七十多年之久。起義 當天,約翰.里德碰見一位孟什維克派的大尉,問他對局勢怎麼看法,這位大尉聳聳肩說:「嗯,布爾什維克可能拿到政權,但是,他們維持不了三天。他們沒有管 理國家的人。叫他們試一試看,倒也不錯,他們會失敗的。」當時不少人都與這位大尉一樣,對起義持輕蔑的態度。普列漢諾夫可能也不相信布爾什維克政權會維持 很久,所以才會叮囑這個遺囑等到布爾什維克垮台之後發表,誰不知一等就等了七十多年。
布爾什維克政權能夠維持這麼久,而且後來還向東歐、中國、古巴、北朝鮮、越南伸延,這是誰也料想不到的。過去歷史上出現過的平民政權如法國革命中的雅各 賓黨政權,只存在了五年,一八七一年的巴黎公社更短,只存在七十二天。 為什麼由布爾什維克孳生的共產黨政權有如此頑強的生命力,這是值得深思和探索的。好像中國,「六四」之後,劉賓雁預言中共政權拖不過兩年,現在劉賓雁自己 先走了,中共卻經濟持續發展,專制依舊,還企圖以一黨專政的面目,豪邁地擠上世界強國之林。
當然,每個國家都有各自發展的歷史背景和社會條件,但有一點差不多是共同的,即共產黨的獨裁政制,比法西斯更厲害,具有特殊的頑強性。像北朝鮮和古巴, 無論政治上和經濟上至今仍墨守舊蘇聯的模式,在如此孤立環境下,依舊頑強地支撐下去,它們靠的是什麼?靠的就是高強度的壓制。胡錦濤之所以說要向北朝鮮和 古巴學習,就是學習高強度壓制的方法。由此可見,高強度的壓制是共產黨維持政權長久的重要原因。
歷史在頃刻間重寫
現在回到布爾什維克問題上來。布爾什維克與雅各賓黨不同,雅各賓黨的恐怖統治是靠群眾的一時革命熱情,靠以雅各賓黨成員為主的「救國委員會」。群眾的熱 情如潮水,有漲有落,而且還會改變方向,到了羅伯斯庇爾上斷頭台的時候,巴黎群眾通街狂歡。布爾什維克當時除了靠工農兵的革命熱情之外,一、有服從中央集 權的黨組織;二、成立「契卡」(秘密政治警察),即後來的克格勃;三、禁止言論自由,取締一切反對勢力的組織,嚴密控制社會秩序,使任何反對勢力都動彈不 得。其中「契卡」的作用特別大,它不僅正面對付反對勢力,而且潛入反對勢力內部加以破壞,像癌細胞破壞好細胞一樣。所以有人稱共產黨政權是警察國家,意思 是指它的統治既靠公開的警察,也靠秘密警察。「契卡」在列寧時代主要是用來對付反對革命的勢力,到了斯大林時代己改稱克格勃,斯大林更用克格勃來對付黨內 政敵。清黨和肅軍都是克格勃幹的,它可以使所有被整肅的革命元勳意志摧殘得公開自認罪狀,然後加以槍決。集中營的折磨,無端端的人間蒸發,正所謂消滅任何 反對勢力於萌芽狀態之中。
但是這樣的政權最怕自由和民主。正如普列漢諾夫所說 的,「布爾什維克不能給人民以民主和自由,因為他們一實施民主和自由,馬上就會喪失政權。」一九八七年冬,戈爾巴喬夫以他的首創精神提出新思維,強調開 放、民主和改革,他確想振衰起疲,但潘拉朵匣子一打開,自由和民主便從莫斯科開始飛翔,很快飛向東歐,僅僅兩年多時間,整個蘇聯和東歐的共產專政全部解 體,也中了普列漢諾夫的預言。
頑強乎,脆弱乎,歷史就在頃刻間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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